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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云唐居士:能所中谈顿悟  

能所中谈顿悟 
    
  日前看了一部记录片,拍摄企鹅在极地同一时间,涌向一处觅偶产卵。当小企鹅出生稍长,则企鹅父母各自离开,留下小企鹅自己生活。而小企鹅居然也结群往另一处去,等待长大时又回来觅偶产卵。企鹅是如何知道聚会的日子?显然父母们没教小企鹅任何知识,他们是怎么会依照父母的习性,共同过那种“公式型”的生活?就像狗会看家,雁会迁徙,这些能力,从生物学言,应是他们基因里就具备这样的本能。

  人也天生具有本能,只是这本能较复杂,有些是基因遗传,有些是业力使然,甚至有些如神通等,是累世修行的成果。亦即,今天我们之所以会有何反应与表现,朔其根源,很多不是“后天性”的因素,而是如pre- programmed computer(有设定软体的电脑) 如ASIC或FPGA等一样,乃非“自主性”的。从这方面,可以说众生从出生开始,就不是一样的;但另一角度也可以说都一样非“自主性”的,都有“无我” 的一面。

  有部电影描写机器人开始有“自己的生命”,也有感情的变化, 他在面临“当人类,或若当机器”的选择时,他选择“只羡鸳鸯不羡仙”,入籍当人,有了老婆,最后也老病死了。这当然只是电影,但若真的哪天机器人从现在的 “无我”,生出了“自我”的思想,开始有了烦恼,又向人类寻问解脱之道时,人可能会跟他们说:“你们的“我”,原是“无生”的,在“无生中妄生个我”,这 真是很“不可思议”。你们解脱之道就在把那“妄生”的部份,回归其本然,则一切问题就解脱了。”中国人说的“天若有情,天亦老”,其背后也是“无生”,无生故无灭,所看到的只不过是阴晴白暗的现象。

  当然,用这种模式地来含摄人类的烦恼,是有点牵强,甚至有把 “有情说成无情”的断见之嫌,或有暗示“上帝造人类”的思想。的确,行诸文字的,都难免与世间论述脱不了关系,除非能“依义不依语”,看到手指后面的月亮,否则所有言说都脱离不了戏论。禅宗看到这问题障碍人见其本性,所以也就主张“不立文字”,以免愈描愈黑。

  这里先举个现代人开悟解脱的例子,来表达“回归本然”的道理。因慧法师在二十多年前读佛学院时,患严重肝炎,同学们怕他传染,多避不来往。他身心孤迫中,知道自己也活不了太久,便买了几条土司及老鼠药,独自入山行走,若病得走不动时,就吃老鼠药死在深山里。他每天一山翻过一山,数日后他突然看著“远山无语”便开悟了。开悟后就下山,病也渐渐痊愈。十年前有位学佛多年居士去找他,法师只丢几颗石头给他,叫他就单看石头,什么都别思觅。他看了好久,突然大哭,哭了好久后就回家了。这与达摩说“心如墙壁,可以悟道”如 出一辙。若以现代人看,这有如把人掐死似的,所谓“死猪不怕开水烫”,你会说把人弄得像死人一样,当然会没烦恼。若这样意解,就难入其中深义,也与顿悟禅无缘了,解脱是活泼自在的,勉强“弄死”是不会解脱的。

  开悟是见道,并不表示就得解脱,因为开悟后还有习性与现实的问题,除非是大悟,否则悟后须起修以保任,才能步步走向解脱。有些人是先修后悟,有些人是先悟后修,但不管如何,“见道”是关键性的突破,所以六祖说“唯 传见性法,出世破邪宗。”见性即是见自性,也就是见道;见自性就是见空性,也就是法空无我性。一般人之所以修了半辈子还不见性,除了业习问题外,就是知见有偏差。若有正知见,加上正修行,一般言要见性并不是非常难,难的是后续的解脱。禅宗的顿悟,其实主要是指见性,佛教认为若能得法眼净,见性或入初果,即使还轮回,最多七世即将能解脱。

  见性(见自性)为何并不太难呢?六祖说“说通与心通,如日处 虚空。”说通就是听闻而通达,当通达“法空无我性”,就是“如日处虚空”,也就是见性。换句话说,就是“妄想知见”的松脱,正念正知的增长,使得妄念一起,就被觉知,然后妄念的力道渐失去作用。譬如鸟要飞前,先要蹬地,若踩空则飞不起来。通达了“空”,人的念头便失去了“基地”,即使有时还会动妄念,但烦恼的作用力却起不来。经中喻说入于正法之流者,如树被砍断,滋长源不得继续,虽还会再长些叶子,但终将止息。学佛人只要得真善知识,加上自己认真努力,照理言应不难见性或入初果之流。若久学不见性,圆觉经说是“邪师错谬非行者咎”,但行者选错善知识还不自知,这在禅宗称缺少“参方眼”,一旦遇到“臭气相 投”之人,是别人再怎么劝也说不动的,那就是他的业力问题了。这世间什么样的宗教都有,也都有人信;同样的,很多名牌传教师虽没有证量,也是有一堆人簇拥;还有些怪现象是,只要有人敢说自己很行,就会有人信以为真地跟他学。常可看到,有些本来不笨的人,因信教变得很糊涂。也因此禅要标榜“教外别传”,甚 至心中根本没有“宗教”可言,实在是因太多的佛教传法,不但无法让人见性,甚至在教人走冤枉路。

  人虽是万物之灵,但却不是与其他动植物真的有天壤之别。经中有说“有情无情同圆种智”,这“种智”是什么呢?应不是指对付烦恼的智慧,或该解释为“本来的法性”。依据科学报告,人类之间的DNA,大约只有0.2% 的不同,与黑猩猩有98% 相同,与低级细菌约90% 相同,与植物有70% 以上相同。但DNA转衍成RNA再转衍成蛋白质,有时RNA逆衍成DNA,此中的种类变化,可有千千万。再过几万年后的人类,若再增加0.1% 的DNA不同,我们可能就认不出来了。原本大部分相同的DNA,却造就差异巨大的生物世界,这“后天性”的造就力,可谓是很惊人的。但几万年后的人,是否 更烦恼或更有“人性”呢?依目前的发展看,烦恼必然是少不了的,对象可能会变,但本质是一样的。亦即说,解决烦恼的方法可能不同,但解决烦恼的道理绝对是不变的。易言之,自古到尽未来际,人类要寻求的解脱之道,根本是一样的。所以若我们想解脱,必是逆溯烦恼的本源,向本质上探索,而不是在“后天性”上,向 外努力的拓展,也因此故,即使IQ超低的周利槃陀,只要走对了路,也能解脱。

  烦恼的本源是无明,而无明的本源是什么?经中说“无明本无 生”,谁能触到“无生”,谁就能亲探生命的本然而得开悟。证道歌言“谁无念谁无生 ,若实无生无不生。唤取机关木人问,求佛施功早晚成。”这本是说,别执著无生,因为同时本也是无不生,若实无生,则机关木人也可以成佛了。但下文紧接著说 “放四大莫把捉,寂灭性中随饮啄。诸行无常一切空,即是如来大圆觉。”亦即还是要能悟寂灭无生,触到“妄有”未生之前,才能入如来圆觉大海。前面提到说“有情无情同圆种 智”,真人与机关木人间,是有共同性的,若能从其中来深思,为何我们没能感受到“共同性”,这便可让我们看到自己多余的把捉,而知道如何回归本然或“未生 前的本来面目”。相反的,若一昧想“壮大”自己,想“十八班武艺”具足,乃想至高人一等,那都会给自己带来更重的束缚。

  我们都以为追求更高的“灵性”,才有开悟可能,却不知有时反 而攀向“高高在上”的梵我。而有时回归“朴拙”的领域,反而可以让人脱落妄想。例如黄檗禅师说: “心如顽石头,都无缝罅,一切法透汝心不入,兀然无著,如此始有少分相应”。百丈也说:“心如木石,无所辨别,汝等先歇诸缘,休息万事,善与不善,世出世间一切诸法,莫记忆,莫缘念,放下身心,令其自在,心如木石,无所辨别,心无所行,心地若空,慧日自现,……兀兀如愚如聋相似,稍有亲分。”这些本来是指行者须万缘放下,没丝毫妄念夹杂,甚至空无所行,才能契入本来面目,这与“非到万般不可”的追求是相反的。不过到底要到怎样“都无缝罅”?这实在又太难 了,因为我们毕竟都是会思量的。“惠能无技俩,不断百思想”,要生活又要参禅,似乎是两难,所以折衷的方式是平时结合“木石”作正观,这个方法是,若能把 所有身心行作,平等的看成是“机关木人”的反应(经中称幻人的幻行),一段时日后,我们会自问“这在动的是谁?”渐渐的,你也会看到身心行作的本质,他们是心境间的反应而已,若除去业习的部分,剩下的无非是“本能”罢了。而此“本能”是与你无关的,是因缘所生,是无我的。道家称因缘为“人法天,天法道,道 法自然”。当你看到他们只是自然的本能,又再自问何以这“本能”会如DNA变成万相差别,演变成种种贪爱执著?于是你就看到贪爱执著的“父母”,本来只是 “无心插柳”,到后来才“心生种种法生”。

  以上是有如禅的参“父母未生前本来面目”,这是在踩空、落空 的刹那间顿悟的。可是一般人都误会为参“此生还未投胎出生前,我是谁?”所以月溪法师就直说是“中阴身”,教界里还有人说参此话头时,触到在娘胎里的感 觉。事实上,参禅是参“明心”的,不是参“身世”的,这父是指无明,母是指贪爱,“父母未生前本来面目”是指我们的“我见”未生前我是谁?看到未生前是 “无我”的,是“无生而生”,才恍然大悟原来一直只有“本然”,其他的都是后天妄想心的造作。原始佛教虽没参禅,但有一套扎实的悟入法,那就是长期在根门上的观照,当根与境接触时,要明觉此中的缘起(无常、无我),从中悟到无我,是“但见于法,不见于我”,既然所有身心反应的背后原来没有实我,于是不必为 “他”辛苦、为“他”苦,遂而脱落自我的把捉,放下贪嗔痴而解脱。两种方法虽然不同,但都是悟到无我,而无我绝对不是“不会动”的人,这个“动”与“人” 之间的“正确”关系是什么?当我们以参禅法或木人观照法澄清后,就顿悟“真相”,尔后再渐渐在“事修”上消除习性、回归实相,就不会迷惑自缚妄取烦恼,而 达解脱。

  禅师们说,当参话头到关头时,是“如吞铁丸,咽不下又吐不 出”,这进退不得的状态,往往就有超意识思维的爆破。同样地,机关木人或电脑或草木或拖死尸者或青山无语,都给人同一种感觉,就是“似活似死”,这似亲似 疏、非有非无的感觉,让人渐无有“立场”可据。在这滞默与扼杀的共存中,你的心无法选择有或没有、要去或留,在此相激荡间,你曾认同的“我的”或“能力”,这时就转了,变成了如“儿戏台词”,从问“拖死尸者”转成“无话可说”,在无中看到“本然如此”,就像有人悟后说“原来师姑是女的”。修行时在“大死”间反转,而有大活,禅师绝不是随便“掐死人”的。

  再引一公案为例。唐朝庞蕴,问石头曰:“不与万法为侣者是什 么人?”石头以手掩其口,庞由是豁然有省。一日石头问曰:“子见老僧以来,日用事作么生?”庞曰:“若问日用事,即无开口处。”乃呈偈曰:“日用事无别,唯吾自偶谐。头头非取舍,处处没张乖。朱紫谁为号,丘山绝点埃。神通并妙用,运水及搬柴。”后参马祖,问曰:“不与万法为侣者是什么人?”马祖曰:“待汝一口吸尽千江水,即向汝道。”庞于言下,顿领玄旨,乃留驻参承二载。居士自此后,什么也不做,一天到晚单单织漉篱过活。

  这例子可见开悟是可以有大小的,庞蕴先是悟得“假名”,只要 随顺如实平常地生活,其他凡有所说皆“儿戏台词”。后来被马祖的大水反泼,突然又有醒悟,好似说“待汝系住阳光,便与汝道。”既然这“能够”之人不可得, 那所问的话也都是废话了,乃至过去自以为是的“平常境界”,也被杀绝后,庞蕴终而被弄得“无立锥之地”了。

  若当你哪天自悟得像一贫如洗的庞蕴般,真的不拥有什么,必能 “八风吹不动”,也得解脱。然而因为每人的因缘不同,修行也不必学庞蕴一样,尽弃家财到家徒四壁,以表现维摩诘的“空其室”之境界,但基本上体会其中的 “空无”却是必须的。“空无”是空去“能所”,在修行时,若我们尽可能地放下“能所”,可是看到自己还会说话、吃饭、走路,这时你就看到那就是所谓的“本 能”,但这本能不是“我的”,是自然法则,如此才不会“依境生心”,常守正念,而渐息却妄想。就像禅宗参“拖死尸者谁?”为何明明是活人,却说是拖死尸 呢?死尸是指“四大非我所”,拖是指仍依本能而有动(根境反应),有如机关木人。禅宗有时也把这“本能”称为“本心”或“无位真人”,但不同于一般所说的 心,是指此本心是“无我”的妙用,或有时说是“无住心”。其实说本心都还是假名,是标月指,仍是无我的。由于一般人“生无慧目”,都自动地把“本能”视为 “我的”,从中妄取个“自我”,因此就入了“无生中妄见生灭”,开始认贼(无明)为父的过活,一生不知为谁辛苦为谁忙,即使勤苦修行,还是为这个我。

  常听说修行人白天、晚上、睡觉都要能作主,于是就有一师父问弟子说“昏迷时作得了主吗?”这可分两方面说,一是平常若作得了主,即使突然昏迷暴毙,也会因往常的力道,不至下堕。问题就出在若大病缠身,这考验就大了,平常讲究作主的人,这时就难免出现“拉锯战”了,若拉输时,难免就会动了嗔心。其实所谓“作主”并不是有个强烈自我意识在面对境界,而是于一切境界中,不生妄想,不起自他的对立,否则“作主”反而是在无常、无我中强化我执了。所以圆觉经言:“居一切时,不起妄念,于诸妄心亦不息灭。于妄想境不加了知,于无了知不辨真实。”既然“本非我的”,何自多情?就不需于境界中拉扯,空费力气。未解脱者固然需要收摄六根,于诸境界中学作主,但作主的太过,则便不知不觉间犯了禅病的问题。圆觉经的方法是顿悟实相的,因为什么了生死、不轮回,事实上本无人在生死轮回,生死涅槃都是妄心在根境上的取舍,是“无生中妄 见生灭”。金刚经所说“皆入无余涅槃而灭度之,而无一众生得灭度者”,这句话指出“开始即是结束”,因为一切是无生,原本彻头彻尾一直都未曾有得失,无 “我人众生寿者相”,这就是实相,悟此即得“阿耨菩提”。

  华严经说:“若人欲了知,三世一切佛,应观法界性,一切唯心 造。”法界性是“非有非无”的,凡有所说皆是此心的“无生而生”。无生的实相是不需修行的,妄生的部分,才要“以幻修幻”,最后“如钻木取火,两木相因, 灰飞烟灭。”学佛人当然要从基础下工夫,学戒定慧,修无量善法,先有为增上修行,到“法眼净”入了法流后,才说修行如幻。但若一直不敢承担“如来自性”,只求“有为增上”,只知执事废理,恐怕难以真正登堂入室。祖师说“有事常观一片心,无事常念十方佛。”我们也不妨说是“有事应修菩提心行,无事常观法界性 海”,法界性海就是三世一切佛的境界,是无所著的,而当遇到境界来考验时,就把它当作是坚定菩提心的磨炼,如此就理事兼顾了。不管行者用何法门修行,在用心上,不妨参考禅宗的顿悟法,虽不奢望开悟,却也该知道什么才是了义,有了了义法为正见,才有参方眼,不会事倍功半或糊涂著相,盲修瞎行。佛子有了“正 信”,佛教的正法才能振兴;有了正法,才有觉有情的佛教,才能给众生带来觉醒的因缘,给众生真的光明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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